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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6 文禮小記(1)

昨天出行乘機到溫州前,突然收到楊校長通知,悉知印度駐上海領事潘瓦爾一行訪問文禮書院。我想真巧呢。因為碰上我給學生開的一門課,「梵語小學入門」,我想也許是楊校長安排的,因為領事日程其中一部分就是參觀學校梵語教學情況。早上跟潘瓦爾領事和其助手進餐,了解到領事的任期一般為三年,他九個月前給委任,所以已經過了四分之一。領事之前在北京學過一點中文,所以可以以漢語做一些簡單交流。領事對文禮書院的理念和實踐,既驚訝亦好奇,沒想到在中國一個小村莊裡會有一群學生那麼認真的學習梵語,而且也吸引到世界各地的學者跟學生們交流。事實上,文禮書院的眼光比其他國家的學校要遠大,因為學生學習的不單是中國的經典和文化,而是全世界的經典和文化。

第一堂課題目為「梵語、梵文、悉曇和印度學--梵語文獻縱觀」。短短一個小時內把這些相關的概念介紹給同學。由於內容廣泛而且沒有特別學習背景上的要求,所以我跟春平老師說,鼓勵大家多來參加,結果來了四十多個人,其中有同學,也有老師。講座內容分四方面,一)印度與中國兩千年友好文明對話的歷史背景,二)我國印度學的歷史,三)西方印度學的崛起,四)梵語文獻縱觀。其中特別強調的是梵語作為打開印度文明和古代智慧之門的一條鑰匙,實在見證了中國人二千年來對印度文化的景仰,還有兩地眾多高僧大德辛勞的成果,值得我們好好學習。本來我對學員有一些要求,比如辨認天城體和瞭解梵語基本發音等,我還要求留下來的同學每天能把作業完成。而今天的作業,就是要把資料裡三十多個單詞背下來,其中大多是人物或作品名稱。

課畢,到禮堂裡參加書院給領事安排的節目,其中包括文禮書院的介紹。我來到的時候,學生剛開始表演,小學生念誦心經,發音準確。未知明白其內容否。最後心經咒語部分加上了oṃ字,並重複了三遍,完結的samāptam改為saṃpūrṇam,不知道是誰的主意?後來我聽領事說他念書的時候學過心經。存疑。不過領事提出一個觀點,就是佛教也算是印度教的一部分,因為釋迦牟尼是毗濕奴是化身之一。當然這是印度教的說法,但佛教則從來沒有把自己的信仰看成印度教一部分的說法,這一點值得注意。接著其他高年級的學生表演琴蕭二胡合奏、拉丁文小曲、梵語朗誦、形意拳等。學生的才藝實在令人讚嘆。後來領事發言,誇獎同學以後學習梵語有機會要比印度人要好,他也得到啟發覺得也要努力學習。節目完畢後我們到季謙先生辦公室喝茶聊天。其中先生提出一個值得注意的觀點,就是不管其他國家的學校怎麼做,文禮也要繼續學習並推廣全人類的文化。為什麼值得注意呢?因為不管在外交、政治或經濟的立場來說,大家一般只顧推廣自己的東西,很少會推廣別人的東西。領事驚訝,原因正如他指出,梵語在印度也日漸式微,現在竟然在異國會有人主動的那麼熱心去學習並推廣梵語教育。也許是同樣的原因,歐美的古典學者也受到文禮書院學習拉丁文的熱情的感動。不過他們忽略了一個極大的重點,就是我們不對等的關係。我們誠意並善意的去學習對方的文化,但對方其實還沒有走出認真學習中國文化的第一步。作為教育家,我想看到別人在接受我們的教育和吸收我們的文化,心裡會很欣慰。不過先生所談的並不是這種感動,而是為了創造一個融會世界不同文化精華的世界,創造大同的一個更崇高的理想。文禮學子願意學習西方或印度的東西,不是為了西化或印度化,而是要把西方和印度最好的東西化為自己,甚至大家都可以用的一套學問。我想短期之內,這種不對等的關係還會持續下去,有待西方和印度出現有心和有眼光的人出現,才能真正的跟文禮書院做出對等交流。

中午在雲溪吃了一頓異常豐盛的午餐。領事吃的沒有戒口,反而副領事不吃豬牛。其實印度除了保守的婆羅門外,一般沒有素食的要求。記得法顯《佛國記》遊摩頭羅國,有這樣的記載:「中國寒暑調和,無霜雪。人民殷樂,無戶籍官法。唯耕王地者,乃輸地利。欲去便去,欲住便住。王治不用刑斬。有罪者但罰其錢,隨事輕重,雖復謀為惡逆,不過截右手而已。王之侍衛左右,皆有供祿。舉國人民悉不殺生,不飲酒,不食葱蒜。」這樣說起來好像印度果然是個文明之國。不過接著以下的描述:「唯除旃荼羅。旃荼羅名為惡人,與人別居,若入城市,則擊木以自異,人則識而避之,不相搪揬。國中不養猪雞,不賣生口。市無屠店及沽酒者。貨易則用貝齒。唯旃荼羅、漁獵師賣肉耳。」旃荼羅即是所謂的賤民,也就是被種性制度所遺棄的一個群體。把一個種族的人說成惡人,就像我們現在所說的種族歧視。當今印度尚有種性制度,儘管各種法例賦予人民平等對待,但種性思想根深蒂固,社會矛盾還是十分嚴重,也是印度人的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印度很多地方低賤的工作都是讓賤民來做的,而不可思議的就是現今大部分印度的佛教徒都是半個世紀前受Ambedkar感召,賤民出身的。我想每一個民族都有她的一個陰暗面。對於一些自稱思想先進的印度人來說,學習梵語就是支持婆羅門種性封建主義,壟斷知識和社會資源。現時印度政府奉行民粹主義的BJP黨執政,保守派復興,政要大力推廣梵語。這一點也值得我們注意。

飯後剛巧日偏食食甚,由於食分只有三成,所以不易觀測。我只能在水影中隱約看到缺口。先生、校長和領事等人上山考察院址。

資料1

 

郭有守

郭有守楊雲慧夫婦在巴黎

郭有守楊雲慧夫婦在巴黎

今天丹麥Aalborg大學一位博士生在李所做了一場關於李約瑟、UNESCO和中國學人之間的關係的一場報告。原來UNESCO前身還有一個從來沒聽過的UNECO,S(科學)是李約瑟游說下而加上去的,並為UNESCO的科學發展方針定下內容,而他本人成為自然科學部的首屆主任。談到李約瑟在重慶時認識眾多中國知識份子時,還提到一個人的名字:郭有守。郭有守是張大千的表弟,在國民政府教育部擔當要位,後來被推薦成為UNESCO首任教育處處長,攜同家人到巴黎赴任,兩年又被聘為該組織遠東顧問,晚年成為頗具爭議性的人物。爭議在哪?

百度載文如下:

1956年受中国台湾地区委派兼驻法大使馆文化处参赞。常驻巴黎,具体统管台湾在欧洲的文化交流事务。郭有守还精通法、英、德等多国语言。后经有关部门争取,他开始为新中国提供情报。1963年,郭守义改任中国台湾地区驻比利时大使馆参事。1965年圣诞节前,他在瑞士与中国大使馆联系时,不慎被联邦特工组织窃听了电话。当他从中国大使馆出来时,立即遭到瑞士警方的拘捕。后来通过外交斡旋,郭有义才得以离开瑞士,到中国驻法国大使馆避难。1966年4月8日,郭有守回到北京。他随即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起义声明》,宣布与台湾当局脱离一切关系,后曾出任全国政协委员。此事引起了台湾当局的极大震怒,遂将郭有守在巴黎寓所中的一切财物和收藏品“没收”。其中包括张大千赠送给他的百余幅左右的绘画精品,后来这些绘画作品均被转交给台湾国立历史博物馆收藏。1978年1月20日,郭守义因脑溢血在北京逝世,享年78岁。

問到大家有沒有更詳細的文章時,圖書館主任JM說這位傳奇人物大家不太熟悉,也沒有相關專著。問中央研究院來訪的C君,他亦說沒有聽過此人。後來八卦了一下,在知網找到國內一些文章,還有網上各種國外零散記載,拼合起來大概有個輪廓。簡單的說他的妻子楊雲慧和其父親楊度都是支持共產黨的,1949年人民政府成立,楊雲慧先回國探親,一年後再回法國,最後往英國照顧三子女,51年再回到中國從事電影工作,跟郭正式離婚。期間和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呢?

按照中國大陸的說法,楊和郭是假離婚的,回法實際上是要給楊傳達中共領導委派給他的特務工作。1966年他的特務身分被FBI悉破,從瑞士遞解往法國後,由中共特工保護下回中國大陸,文革期間一直亦受到周恩來保護。(詳見陳智“也說郭有守其人其事”一文

我想按照台灣(國民政府的說法),楊和郭是因為政見不合而離婚的。張大千跟郭在法國的時候交情甚深,但因為郭受妻子影響,甚至鼓勵張大千回中國大陸,從此大家意見不合。郭身為台灣國民政府駐比利時大使館參事,跟中國大使館聯繫是事實,但是否真的當了中共特工這就不得知曉。當時冷戰時期,這件事成了政治事件,郭考慮到妻子的利益,被逼跟中共配合。郭連寓所的東西也來不及收拾,由於他是國民政府官員,遺留下來的財物當然就歸台灣政府所有。最後郭發表了“起義聲明”,表示對共產黨的忠心。不幸接著又碰上文革。究竟他之後有沒有後悔當時的決定呢?

以下為郭有守於1966年4月9日於《人民日報》刊登的聲明:

我怀着无限内疚但又万分兴奋的心情回到了亲爱的祖国怀抱。所以内疚系基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自己因循、徘徊,爱国后人,所以兴奋系庆幸终于亲眼看到万象更新的祖国,并和阔别多年的家室、亲友团聚。
祖国统一富强系我之夙愿,所以苟安国外十余年,原图对祖国统一略尽棉薄,并幻望蒋帮悔悟,和平统一祖国。但目睹美帝国主义反华日益猖狂,蒋贼附敌变本加厉。而美帝国主义玩弄“两个中国”的阴谋,企图永远霸占我国的领土台湾,阻挠中国统一,其居心尤其险恶。深知欲图中国统一,唯有依靠全中国人民,坚决与美帝国主义搏斗,而在毛主席和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人民,完全有决心、有力量打退美帝国主义的侵略,一定要解放台湾,最后解救台湾同胞于水深火热。本人这次毅然返国即基于这种认识,不愿再因循自误,沦为民族的罪人。此举如能有助我台湾及海外同僚知友,认清大局,凛然起义归来,则不胜企望庆幸之至。

1978年郭有守去世後,同年2月6日《人民日報》刊登了其追悼會的報導:

政协全国委员会副秘书长李金德致悼词。悼词中说:郭有守先生生前曾在蒋帮政府任职,但他对于蒋帮的反动统治和腐败深为不满。一九六六年初,他毅然脱离蒋帮,从欧洲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受到政府的关怀和照顾。郭有守先生回国十二年来,认真学习马列著作和毛主席著作,热爱社会主义祖国。他生前非常关心祖国的统一,怀念台湾省同胞,盼望台湾早日获得解放。

如何閱讀外語經典?

有幾位文禮學子曾經跟我請教一些有關閱讀英語名著的問題。按照書院的學習計畫,除了中文經典的學習外,還有外文部分。而外文部分的進度,亦跟中文部分配合。中文部分相信大家已經熟悉,所以我在這裡只談外語部分。第一階段,“解讀經典以立本”包含外文經典十萬字,選讀英語名著短文約計一百篇,一至二年內完成。第二階段,“概覽眾學以廣知識”,目標在一至二年內“涉覽中外人文和科技各類專學”,沒有具體書目,目標為“縱觀天下學問之大略,以開拓胸襟”。第三階段,“研讀專著以積學”,國學部分參照梁啟超《國學入門書要目》,而西學部分則參考美國芝加哥大學賀欽斯教授(Robert Hutchins)的大書系列(Great Books),“依各人喜好,選擇三十至五十部,作深入之研讀,摘要札记,并為文討論之,寫成心得報告”,三至五年內完成。

首先我們別忘記,文禮學員以國學為本,外文西學為輔。按照季謙先生的說法,目標並不是為了“西化”,而是“化西”。除了西學中用外,還要達到文化平等對話的效果,並把儒家思想中促進人類福祉的精神發揚光大。當今華文地區的十二年教育體制,也就是說進大學前的中小學教育,學生能夠讀通三四本的英語名著已經算是很了不起。回看書院的課程,先不看國學部分,只看外文的,並把門檻降到最低,九年內也得至少把三十部外文經典攻下來,實在談何容易!

我曾經跟季謙先生討論過這個問題,談話中發現了幾個問題點,希望跟大家分享一下。

書院的學習目標和次第大家都十分認同,但是在實踐層面上碰到幾個難關。第一,缺乏師資。第二,缺乏教材。閱讀外語經典跟閱讀母語經典不一樣,因為缺乏一個非常紮實的外語基礎,閱讀外語經典的效果往往事倍功半。有些人有認為可以邊閱讀經典,同時提高外文語言水平。其實很多研究已經指出,這是一個天真的想法。就我個人學習過多門外語的經驗來說,要獲得閱讀外文經典的最佳效果,必須首先達到一個最低標準水平。什麼才算“最低標準水平”呢?那就是說學員必須全方位掌握一門外語閱讀、寫作、聽解和口語四方面的最低能力。對於大部分母語都是漢語的文禮學子,這四種能力已經具備了,所以大家沒有多想。母語讀經開始時也許不求甚解,只管背誦,通過大量和長時間的累積,以求質變,最後把經典讀通,閱讀古文得心應手。

閱讀外語經典採用的是另一種模式。上述的四種能力其中缺一,就像跛了腿去跑競技。一些同學曾經跟我說他們拿著那些英語名著根本讀不下去,好像每個字都懂,但連起上來時彷彿連一句也不能解通。事實上,如果對語文的基本文法尚未掌握,閱讀外語經典時就只能停留在語言的層面上,腦子只管忙著翻譯,豈能談理解?這句話中文怎麼表達?那句話為什麼會這樣說?根本沒法進入經典文字所表達的世界。

這樣強迫自己閱讀外文,我覺得不但沒有成效,浪費時間,而且有害身心。閱讀本來是啟發思考的事情,應該讓人開心。越讀越費勁的話,就說明有些地方出了問題。問題在哪?就是沒有打好基礎。不說跑步了,就算是跛了腿走路,本身就是件多麼讓人難堪的事情!英語還沒學好,就趕著要讀英語經典,固然學員提不起興趣,莫名其妙的用詞和語法,不能發揮潛移默化的作用,反而令人產生混亂。何苦呢?有時候我閱讀學生的英語文章,發現各種語病和一些彆扭的用詞和句法,原因就是在閱讀英語作品時,在沒有指導的情況下,一知半解的把一些語言概念曲解並吸收了。

因此師資和教材的考慮,目標首要為讓學員的基本語言能力達標,讓他們在外語四方面的能力上,日後能夠得心應手。這個最低標準因人而異,最後能夠學以致用便算是成功,不苟具體方法。閱讀的話就是可以閱讀簡單的報章、短文。寫作就是簡單的記事,像筆記、日記等。聽解和口語就是一般的交談對話。目標不是要背多少個單詞,而是要在自己的能力範圍裡,利用自己學習過的單詞,以最簡單並完全正確的語法準確的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還有一個問題點,就是學生缺乏動力自主閱讀,特別是外語典籍。針對這個問題,我想一方面涉及到學生缺乏引導,光憑自學實在無從入手。還有閱讀外語還是回到外語學習的問題,外語學習有很多竅門和技巧,教材五花八門,讓人眼花撩亂。無論如何,可以肯定的說,自學的效果一定不如跟著老師學習效果好。而老師則以外語為母語的老師(native-speaker teacher)為最理想。不過有時候,懂一門語言不代表能教。而教學的效果也視乎學生能否充分配合。幼童學習語言速度快,原因除了年齡和大腦結構的關係外,還有就是幼童能完全投入一個學習環境。母親不斷跟孩子說話,孩子不斷的聽。學習母語不用學語法也會學懂。外語不一樣,需要製造特殊的學習環境,
而且年紀大了一點後便會害羞,不敢說話就減低了學習的機會。小孩胡亂說話大家哈哈大笑,老師在國文課裡也會給大家修正更改。長大了人家不願意給你指正,自己也不好意思。我身邊認識不少來自國內的學者,已經是教授了,來到國外訪學,英語連中學水平還沒到,口語就更不用說了,根本不能跟別人交流。這樣的狀況他們本人能夠接受嗎?這也就是說標準因人而異,自己能夠接受就可以了。每個人的條件不一樣,對於十三歲以下的學童,在一般外語在合資格的老師指導下,兩年內必定能夠達到以上所說的“最低標準”水平。十三歲以上二十歲以下的,一般三到五年。年紀越大,學習語言的能力越低。到了三十歲才學外語的話,我建議還是不要浪費時間,因為除非是語言天才,效果實在不好,並不光是努力與否的緣故。所以我還是鼓勵大家趁著年輕,把母語和外語等小學的基本功打好基礎。

要掌握外語閱讀的技巧,最重要是先意識到母語和外語的區別。如果外語已經達到母語水平,那就不用說了。中文的語法跟英語的差異比較大,跟拉丁文甚至是梵文的就更加大了。按照中文語法或閱讀中文的習慣來閱讀英語,不僅費勁,而且往往出現誤解。我看過很多同學的英語寫作,有時候都是仿照漢語的語法把英語詞彙套進去的,有時候甚至沒有一句完整的英語句子。為什麼這些基本的語言問題沒有給糾正呢?遺憾的說,這都是因為老師沒有把學生教好。學習外語的過程跟學習母語的不同,所以外語老師往往要花很大的精力去了解每一個學生的情況,一方面不斷糾正他們的語法錯誤,一方面鼓勵他們培養正確的語言習慣。這兩方面都是相當重要的。以我個人經驗來說,各種提升外語能力的方法當中,以寫週記和閱讀報告效果最佳。其次就是像Toastmaster形式的口語練習。這些練習的特徵就是要求學生主動組織句子,不是被動或呆板的閱讀和聆聽。

對於外語已經達到最低水平的同學來說,閱讀外語經典才能夠發揮到提升外語水平的作用。外語經典的語言不一定標準。外語經典年代不一,一些作品用詞生澀,甚至陳舊過時。有些作品是譯作,需要看譯者水平高低。大家小學時也許讀過“愛的教育”這本書,這是譯作。不過夏丏尊的翻譯流暢,所以小學生讀起來也不困難。鳩摩羅什把翻譯比喻為“嚼飯與人”,所以能夠直接閱讀原典原文,那就最好不過。就像佛經若能夠直接閱讀梵文和巴利文,就算還沒把語言完全學通,就只懂一點印度語言的基本語法和一些梵文詞彙,也能給華語讀者打開一扇智慧之門,提供給一些過去不能想像的新見解。過去一些禪師把佛教聲明(śabdavidyā),即是印度的語言學問視為“小悟”,這是很有道理的。讀佛經不懂一點梵文,讀起來有神祕的美,不過真正的智慧應該是光明和清晰的。

就文禮書院的情況來說,要克服外語關,師資和教材必須細心策劃。華語地區的外文英語教育可以說是徹底失敗,不過他們的失敗也算是反面教材,讓我們不用重蹈覆轍。我不是外語教學的專家,所以教材方面我覺得最好還是讓老師自行決定,無可無不可。師資方面我覺得不一定要求高學歷,本科畢業,母語為英語或英語和其他外語便足夠。關鍵是有活力,思想靈活並有教育抱負的年輕老師,對學生學習的氣氛影響很大。這位老師可以按照學生的情況,準備第一和第二階段的教材。長遠來說外語教師對書院的發展很重要。現在歐美國家本科畢業生很難找工作,很多年輕人也希望畢業後先獲取一些工作經驗,對他們來說,到亞洲教英語事業是個難得的經驗,而他們要求的待遇也不高。文禮書院環境特殊,我相信對一些對文化有抱負,和對學習漢語感興趣的歐美年輕畢業生,具有一定的吸引力。關鍵是行政手續、和生活各方面的配合和協調,希望季謙先生和楊校長能夠認真考慮。

說了那麼多話,正題其實是第三階段,也就是閱讀外文經典的竅門和技巧。

好書那麼多,怎樣挑?我受西方教育思想影像比較深,所以覺得學生的主動性很重要。首先學生必須有接觸到好書的途徑。讓學生胡亂上上網網搜索當然不行。所以學院必須配置一所好的圖書館,讓學生隨便翻書,就是最好的事。過去我在北大念博士時,收穫最豐富的是隨便聽課和聽講座,最不滿意的就是北大圖書館。我是專修印度和佛教文獻學的,不過大學圖書館連學科最基本書目也不全,而且夾雜了很多莫名其妙的雜書,像誰誰贈送的,誰誰捐出來的。最後只能出國收集材料。好的圖書館像日本和歐美的大學的,圖書都是經過篩選的,不被專家認可的,不入流的,都不能上架。曾經一個教授跟我說,他讀論文時先翻看一下參考文獻,參考文獻沒有達標,那就不用認真的讀下去了。我曾經為某某名牌大學研究生的論文作審評,題目是唐代印度天文學的研究。既然涉及印度天文學的,我就得看一下作者參考了什麼相關的書,細看一下連一本當今學界認可的專著也沒有,只是轉載其他不懂印度天文學的作家的說法,說明這位學生根本不懂印度天文學在學界的發展,而他的導師也沒有給他提供正確的指導,可以說是誤人子弟!這些看似理所當然的道理,其實在華語學術界都受嚴重忽略,特別是外語的參考文獻,更是慘不忍睹。一些大學生,甚至學者,隨便找到一本外文書,便把它當作天書的去參考和引用,對不懂的人來說還可以唬弄一下,對懂的人來說就是大笑話了。所以好的圖書館需要很多代學者去經營,什麼書要增添,什麼書要摘下來,這些決定都需要懂的人來做。一些圖書館的館員本身也是學者,並不是現在一個社會上出現的,什麼取了專業圖書館管理學文憑的人。所一個好的圖書館,需要專人打理,受益者當然是所有人。這是所有學校都不容忽視的,也是一種必要的長線投資。

至於美國芝加哥大學賀欽斯教授的大書系列(Great Books),我個人是十分欣賞的。事實上過去西方出現過很多類似的書目,為什麼首推這一套呢?我想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題目,需要留待下次再細談,這裡只能夠簡單的介紹一下。當年賀欽斯提倡西方經典教育時,對手便是杜威。他們在二十世紀初就美國教育改革這個話題上做過一番激烈的論戰。後來艾德勒(Mortimer Adler)接著賀欽斯把大書的概念普及,跟大英百科出版社合作推出Great Conversation系列的一百冊大書,並配上閱讀指南。Great Conversation即是大對話,艾德勒認為這些名著都是針對一系列的話題發揮的,是西方文明跨時空的自我對話。以這個觀點來去看經典,會找到西方文明和社會發展的一些脈絡。美國一些受“大書”啟發的“文理學院”(Liberal Arts college)亦應運而生。我認識的朋友當中也有這些學院的畢業生,他們沒有專修,四年本科課程都是閱讀這些經典,兼修一些外語課。他們的學習模式跟文禮書院的不一樣,除了自修以外他們都參加很多小班(seminar),由教授帶著閱讀,並讓學生發問和自由討論。其實世界各地現在有一百多所大學提供這樣的學位,不過只提供文理教學並提供寄宿的書院,以我了解在美國和英國只有幾間。像Santa Fe的聖約翰書院幾十年前更創立了以東方經典為重點的碩士課程。這些學院跟維珍學員不一樣,維珍學院目標只是推廣他們的古典學問,並不在乎交流或學習其他文化的經典。西方的一些文理學院,目標以擴闊學員視野為重點,跟文禮書院和季謙先生的理念比較接近。我覺得文禮書院日後可以跟這些書院建立交流關係,吸收他們的教學經驗。

20191210

劍橋李研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