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29 文禮小記(4)
週日。春平老師告訴我這天學生不用早起晨讀,所以梵語課延遲到九點。這堂課題目為「印度傳統梵語文法史與西方歷史語言學」。給學生一個小測,發現還有一位同學不會天城體。看來義淨所說的「六歲童子學之,六月方了」的悉曇四十九字,對一些初學者來說不可以速成,需要更多練習,可能要花一個學期在拼讀上。不過既然已經說好,課程要求要有天城體閱讀基礎,那麼還是按照原定計畫進行,免得耽誤其他學員。那位同學要加倍用功。
上一課給大家介紹玄奘和義淨兩位譯經大師對梵語語法的理解,『南海寄歸內法傳』的相關段落還沒讀完,於是跟大家細讀一遍。義淨所說的二十四蘇盤多subanta(名詞)、七例 vibhakti、一言二言多言 ekavacanam, dvivacanam, bahuvacanam、丁岸哆 tiṅanta(動詞)、十羅聲 laṭ, laṅ, liṭ, liṅ, luṭ, luṅ, lṛṭ, lṛṅ, leṭ, loṭ等都是波你尼的術語。這些基本的梵語語法概念給大家複習了。究竟波你尼經怎麼把梵語的語法說明呢?《八章書》,即波你尼的梵語文法著作總共有3959條經文,每條經文說明一件事情,有的是定義,有些是語法規則,經文之間有一定的連貫性,像密碼一樣,是一套非常緊密的文法系統。大家先學《濕婆經》,了解字母的組合,還後取了最先和最後經文作為例子,像vṛddhirādaic,把第三等元音定義為ā、ai、ao三個長元音。最後一條經文a a,就不說了。義淨說這『蘇呾囉』有一千頌,「八歲童子,八月誦了」。我想他指的只是背誦。這裡我給學生提到幾位當代梵語語法的專家,其中首推Cardona,作為一個外國人,可以把梵語語法學得滾瓜爛熟,並能夠跟印度的婆羅門以梵語辯論語法,大概只有他一人。我多年前在德里世界梵語大會裡一睹這位學者的風采。Brown大學的梵語講師David Buchta,算是Cardona教授的最後一位門生,儘管學習的時間不長,經名師指點,效果實在不一樣!其他當代的語法大師還有Aklujkar教授。當年我跟Hayes教授學習梵文,用的教材就是他編寫的。最近聽說我北大的舊同學,現在在四川大學當教授的羅鴻,把這套教材翻譯成中文。去年到Pune演講時,Aklujkar教授想我看一下這漢譯本。
在北大念博士時跟Saroja教授認識,之後十多年來一直保持聯繫,我也去Pune拜訪過她。人很好,很慈悲,同時說話和思考亦非常敏銳,不愧是文法學家。Saroja教授跟Aklujkar教授過去是同學,而且大家都對Bhatṛhari的Vākyapadīya情有獨鍾。我在劍橋這幾個月,也跟Vergiani教授讀了第一部最後的十多誦。義淨對這位五世紀的印度語言學家也有描述,自高楠把『南海寄歸內法傳』譯作英文出版後,深受西方學者關注。劍橋大學的Brough教授也就這個題目寫了一篇文章,說明高楠和其他批評義淨的學者理解不一定正確,王邦維教授對於各種看法也提出他的意見。為什麼會提到Brough教授呢?昨天一位同學問及梵漢音譯詞的問題時,令我想到這是Brough臨終前一件沒有完成的工作。他八零年代時去了一趟日本,跟Hara等教授提出這個建議。日本學者都積極贊成,因為梵漢大詞典於1974年出版,把材料反過來弄一遍便是漢梵詞典了。後來沒有經費,而Brough教授在英國不幸遇上車禍,這事便不了了之了。又後來北大的朱慶之作了一個梵漢大詞典的漢子索引,算是解決了這個問題。台灣的林光明先生也在梵漢大詞典的基礎上,讓他的團隊編輯了一套漢梵詞典,不過略嫌缺乏原創性,加上電子版梵漢大詞典也能搜索,所以學術價值不大。我想既然我未來的一年都在劍橋,應該多了解劍橋過去梵語研究的歷史和成就。
接著給同學們介紹西方的歷史語言學和梵語研究的關係。首先我要給大家一點歷史背景,讓大家思考一下為什麼要學習梵語。大家都知道漢地的梵語學習,跟佛經翻譯分不開。中國人自古以來對梵語有一種嚮往,動機都是純正的。西方人學習梵語還有東方學的崛起,必須從William Jones說起。William Jones儘管是個學者,他的出現和殖民主義還是分不開的。英國人作為具有野心的殖民統治者,通過梵語的學習,爭取他們統治的合法性。統治者掌握了當地人民的經典,還提出更高深的說法,實際上就是把被統治者矮化。Jones創立的Asiatic Society,至今猶在。去年我去加爾各答搜集《竭伽天文書》寫本時亦曾到訪。他指出梵語、拉丁語、希臘語之間的關係,開創了往後持續了幾個世紀的歷史語言學研究。後來的有關古印歐語(Proto-Indo-European)、印歐同源等理論都是從中發展出來的。而印歐同源論在二十世紀竟然被德國納粹黨利用,變成阿利安人論和優生學等思想武器。為什麼一套本來讓人打開智慧之門的學問,會在西方人手中變成侵略工具呢?我想這都多少要歸咎於西方的冷學術,學問跟人性和道德隔離。西方人後來不斷反思,相對納粹主義的反思,後殖民時代時像Said等對東方主義的批判等等,這全都是後知後覺。本來學問應該是至善至美的,當一個學人應當有一份正義感和承擔,以人類幸福作為依歸,並不光是為學術而學術,最後弄出學術怪胎遺害人間。
談音變,說到格林定律。同學們都沒有想到此格林正是彼格林,即格林童話作者兩兄弟之一!印歐語p字在日耳曼語系裡變f字,d字變t字,十分神奇。一系列的音變規律,讓學者得以重構已經消失了的古印歐語,並說明各種印歐語系語言之間的關係。過去中國人沒有想過跟藏族人有什麼關聯。不過受到印歐語歷史語言學的啓發,語言學家一般也把中文和藏文串連起來研究,發掘兩者耐人尋味的關係。有同學指出國內學者只有一部專著,但內容不夠充實,有待改進。我順帶一提還有語言學家嘗試重構「古世界語」。這並非是Esperanto,而是從所有人類語言的基礎上推測並構建過去的原始語言。我想一些基督徒會支持這種研究方法,因為符合舊約巴比塔的說法。二十世紀學者一般不接受這種天馬行空的說法,不過自從人類基因學和各種考古發現,指出人類祖先均來自非洲,巴比塔的說法也許並非天方夜譚。學術的動向有時候像個搖擺鐘!
總的來說,我給同學展示了中印歐三大文明對梵語的闡述和理解,各具特色,不足之處可以互補。學海無涯,人類對萬物的了解不停變化,向前邁進。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到的當然高。未來的人比我們看到的一定更高!
傍晚的英語閱讀課,我給同學帶了一些書,Flora挑了格林童話,Jerry挑了Catcher in the Rye。幾個同學手裡都有Kindle,很多免費書可以隨時下載。有同學把福爾摩斯、奧威爾、甚至托爾斯泰的著作都讀完,讓我感到驚訝。總算把新約挑選出來的文章讀完,五餅二魚、最後晚餐等。最後我讓大家嘗試以儒家的角度去評價這些經文和基督徒的價值觀。有同學毫無頭緒,有同學滔滔不絕的說。用外語表達這些思想上的東西確實不容易。只要嘗試就有機會把自己完善和提升。同學們要加油啊!